第4章 明福是憨巴
現在,你應該知道夏荷了吧。
我尾隨夏荷回到土街上,故意擠眉弄眼,醜陋肮臟的臉上出現著各種表情,幾個小孩讓我嚇得西散奔逃。
我百無聊賴,孤魂野鬼般在土街遊蕩。
我不想回冷清清的家,隻想呆在穀姓的地盤上。
我隻想離夏荷近一點,哪怕看不到她的身影,心裡也有種溫馨甜蜜的感覺。
北山流下來的小河,把歇鋪一分為二後流向更遠的南方。
小河亂石林立,平時水量不大,但一到雨季,山洪說來便來。
小河出口處,左山叫青龍山,右山叫白虎山。
這兩座山造就了歇鋪迷人的風景和美麗的傳說。
古老相傳,依歇鋪的地理氣勢,是個能出皇帝的地方,但被一個楚地來的遊方老道泄了天機,纔沒有出個帝王。
上天為了懲罰生存在這裡的人,投下股熱水,以洗滌歇鋪人汙晦的身子和肮臟的靈魂。
鄉政府大院坐落在穀姓地盤的左上角。
大院裡最大的樓房己很破舊,泥土牆上用白石灰抹麵,屋頂蓋著瓦片,樓房兩層呈‘凹’字形結構。
房前用青磚圈了個偌大院落,正中一個圓圓門洞,門洞正上方,白底黑字寫著“為人民服務”五個大字。
站在街口,我偷偷往大院張望。
我希望夏荷來打聽歌謠,那我就英雄有了用武之地。
跟你說句實話,我肚皮裡的歌謠三天三夜唱不完。
長歌、短歌、散歌、情歌,應有儘有。
可以唱傳奇、可以唱演義、可以唱兒女私情、可以唱仁義道德、也可以唱鳥蟲花卉……無所不唱。
可是,所有的歌謠隻有在勞動中配上歡快的鼓點纔有無窮無儘的韻味。
天色暗下來了,土街兩旁不時傳來打麻將打撲克牌的聲音。
夜色裡,有歌謠自一棟老舊的泥巴牆房子裡透了出來:一把扇子二麵黃,上麵畫著姐和郎。
郎在這邊望著姐,姐在那邊望著郎,姻緣隻隔紙一張。
……喉嚨一響,我就辯出是二狗。
那棟破房是穀明福和胡梅花的家。
我慢慢蹭到明福家門口。
往屋裡看時,見明福蹴在灶前燒火,梅花在灶後忙碌,二狗坐在旁邊教金庚學唱歌謠。
“你個老不正經,金庚才這麼大,就教他學唱風流歌呀。”
梅花邊忙碌邊嗔怪。
二狗也不回答,拿紅眼斜瞄忙碌的梅花,口裡自顧哼著歌謠:日落天,望見嬌蓮燒火焰,手拿銅盆打白米,細布白褂壓盆沿,銅盆照見我嬌蓮。
“你倒是風流快活自在。”
梅花笑出了一朵花。
一邊瞧看明福一邊偷睃二狗。
明福蹴在灶前燒火,跟著兩人傻樂。
我驚訝破房子裡的溫馨,完全冇有想到二狗膽子咋恁就這麼大,當著明福的麵就敢跟他老婆**。
我雖然知道二狗跟梅花這婆娘一首明鋪暗蓋,金庚也活脫脫個小二狗坯子,但我還是驚訝這幾口子的和諧相處。
小時候,聽說梅花是個二手貨,前夫是個知識青年,政策一來,知識青年拍拍手丟下妻兒回了大城市。
後來聽說,梅花要做二狗老婆,再後來竟嫁給了老實巴交的明福,箇中原因,我到現在冇有搞清楚。
梅花生得麻利手腳也麻利,孃家是北山上人,嫁給明福時領著一個名叫狗蛋的拖油瓶。
那狗蛋現在成日裡跟著貓狸他們幾個遊手好閒。
我想,我不能待太久了,得去會一會夏荷。
順著夜色,我一路往鄉政府走。
西下寂靜無聲,我不知夏荷住在哪個房間,隻知道鄉文化站剛剛成立,跟鄉政府一起辦公。
辦公樓裡,書記辦公室透出明晃晃光亮。
早在兩年前,書記就把家遷到了縣城的書記鄉長樓,自己在家鄉做著走讀乾部。
我去過書記辦公室一次,室內擺設跟鄉政府的破辦公樓全不相稱。
我不敢靠近,怕看到書記能一眼洞穿我心思的眼光。
在我的印象裡,書記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我躲在大院門洞旁的角落裡,想向夏荷表達我的心聲。
即便她不跟我說話,我也會感到如意。
也不知等了多久,書記辦公室的燈才滅了。
出來一男一女,凝目看時,是書記與夏荷。
夏荷一手提著換洗衣服,一手拉著書記。
我大氣也不敢出,眼睜睜見兩人出了大院門洞,走上街口,行過木橋,進了二狗家。
我原以為書記跟夏荷是要一起泡澡的,可看到兩人分開手,一人進湯池,一人進了二狗房門。
“學禹來啦。”
二狗仰在床上。
“二哥,你倒清閒自在。”
“你來了好,剛好給你說點事。”
“什麼事。”
“你是歇鋪最大的官,你得想法把小河上的橋造起來。
你看,一到雨季,木橋就會被山洪沖走,兩岸的人就冇法來往了。”
“二哥,你彆看我是個當書記的,鄉裡連吃飯的錢都拿不出來了。
我一天到晚也是為錢的事犯愁啊。”
“那你就少吃幾餐飯呀。
聽說鄉裡一年吃飯要幾萬,差不多要吃掉一座石橋了。”
“可不能亂說呀。
鄉政府雖說不怎樣,但上邊人哪個都得罪不起。
領導來了,總不能餓著肚皮吧。”
“那你得罪不起上邊就寧願得罪下邊了。
你不領頭造橋,我來造。
趁著現在還有點力氣,就算一天打一塊條石,也會造起來的。”
“緩緩吧。
緩過兩年,有錢了就造一座好石橋。”
“能不急麼,眼見雨水季節來了,人在木橋上走多危險啊。”
“這事緩緩再說吧,我來找你也有個事。”
“什事。”
“夏荷站長在蒐集整理打鼓歌謠,你是我們這裡有名的鼓匠,有空協助協助吧。”
“太好了,我正愁打鼓歌謠要失傳了。
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務正業了,冇一個願學打鼓唱歌。
前幾年,大家在一起做農活,動不動就打鼓唱歌,不唱的也會唱了。”
“就是嘛,社會是向前發展的,民間的藝術可不能讓它失傳了。”
“我也要協助哩。”
聽兩人說起打鼓唱歌,待在房門外的我再也忍不住了。
可看到書記,我又說不出話了。
“原來是春生。
嚇了我一跳。”
二狗紅著眼回過神來,“要說打鼓唱歌,春生彆的學不會,歌謠倒是記了一肚子。
讓他也協助協助,肯定能行。”
見二狗巴心巴肺為我說話,我恨不得在二狗的紅眼上親,此時感覺二狗的紅眼竟有點可愛了。
一會後,夏荷進了房來。
剛泡過溫泉澡的夏荷更美了,讓人不敢正眼相看。
二狗的紅眼裡出了尷尬。
書記說,“夏站長,我給你找了兩個好幫手,一個我哥,一個我侄子,工作上有需要你就找他倆。”
“好呀。
書記二哥,以後少不了要打擾你們喲。”
夏荷伸出雪白的小手,二狗尷尬地把手背到了身後。
幾個人嘰裡咕嚕閒聊一陣,書記和站長出門。
我突然想到了什麼,追到房門口喊出一句“穀明福家明日裡請人在北山上鋤茶山,要打鼓唱歌。”
“春生,還是你比我機靈哩。”
二狗伸出了大拇指。
這一夜,我躺在湯池的長條凳上冇有睡實,幾次脫光衣跳進湯池,總是不能夠與地心對話。
纏繞著我的,是夏荷牽著書記走過的影像。
我知道,在我心裡,己經有一種深深的喜悅和無奈,從此怕是要讓我無法靜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