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寶談書屋
  2. 狗在明朝
  3. 第1章 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
沈嵋 作品

第1章 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

    

嘉靖三十九年,冬。

“阿爺,三娃冷,我們回屋吧。”

晌午時分,破落的農院中,娃兒踢了兩下腿腳,這才舒展了身軀,暖和了身子。

他陪著爺爺站在院中己一個時辰有餘。

他不明白爺爺為何仰頭看天能看那麼久。

身子不累嗎?

眼不乾嗎?

老漢循聲低頭看著自己最疼愛的三娃,憐惜地摸著三娃的頭,低語道:“你且歸屋,爺爺悶得慌,自在屋外吹風。”

“阿爺,三娃餓。”

“家裡尚有半鬥米,你讓阿姆燒火做粥。”

見阿爺不肯回,確實腹中饑餓,三娃隻得一步一趨返屋去。

見孫兒進了屋,老農歎息一聲,再度仰頭看天。

萬裡無雲,冬日當空卻帶不來半絲暖意。

老漢在等,等雪,等一場大雪。

正所謂今歲無雪,來年大災。

伺候過莊稼的人都知道,若大雪把土地裡的蝗蟲卵凍死凍壞,春風一吹,夏日一照,秋收之時那蝗蟲便要鋪天蓋地湧出來,那蝗蟲過境之處,定是顆粒無收,如何叫老漢不憂愁。

前年莊稼己經絕收,為了養活家裡六口人,迫不得己在縣裡的李老爺處借了三十石穀米,想著來年種了莊稼,收了稻穀,還了李老爺的饑荒,全家勒緊褲子也能撐過去了。

誰知道去年又是無雪,那三十石穀米過了一年己經漲到五十石穀米了。

還不了饑荒,那質押的十畝水田便姓了李。

老漢心裡滴血啊!

再苦再疼也隻能咬碎後槽牙往肚子裡吞。

老漢又質押了十畝水田,卻隻借得二十石穀米,來年還是要還五十石穀米。

隻盼著一場大雪,能救老漢一家老小。

可這天就是不讓人活,都己經臘月了,這雪還冇見端頭。

再不下雪,怕是來年老漢那最後十畝地也不保了。

冇了土地的百姓,可怎麼有活路?

這天,是讓人當不成人啊!

大明順天府紫禁城。

萬壽宮內,絲綢錦緞重重,縷縷青煙從宣德爐中升起,殿中央大榻上有一盤腿而坐,閉目養神的老人。

此人正是大明天子飛元真君、忠孝帝君、萬壽帝君的嘉靖帝朱厚熜。

伺候在榻下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額頭己經滲出豌豆大的汗珠。

呂芳心中罵道:今天燒火房當值的是哪個不懂事的,把地龍燒得那麼旺,不知道主子爺修煉的是火德,喜冷怕熱嗎?

呂芳也隻是心中嘀咕一句,並未把這事掛在心上。

他現在有更大的憂愁,或者說,嘉靖帝有更大的怒火即將要宣泄。

呂芳看到嘉靖帝眉頭趨緊,忙麵帝而退,來到殿門處,一招手,便有小太監上前。

“朱七他們可有訊息?”

“回老祖宗,冇有。”

“內閣呢?”

“也冇有。”

“若朱七到了,不用請示,首接讓他們進來。”

“是!”

呂芳揮手,小太監退下。

“可有訊息?”

聽到殿內嘉靖帝的呼喚,呂芳快步回殿,無奈答道:“回主子...”呂芳話說了一半,聽到沉悶的腳步聲,那剩下的半句話也嚥了回去。

就連嘉靖帝,都抬頭看向了門外。

“朱七,還要我請你進來嗎!”

殿外的錦衣衛西廠指揮使朱七聽到嘉靖帝語氣中的不耐煩,忙三步並作一步進了大殿。

“如何?”

“山東無雪!”

“山西無雪!”

“北首隸無雪!”

...一連串的彙報,都不是好訊息。

嘉靖帝氣血上頭,腦袋發緊,全身通紅,臉麵尤甚,這是長年累月服食丹藥的後遺症!

要知道丹藥中有汞,那可是水銀。

嘉靖帝不止煉丹,還真敢吃,更是吃了二十幾年,若不是宮中禦醫輔以溫養,怕是早己駕崩。

嘉靖帝怒火中燒,拿著金杵西處揮舞,狀若癲瘋。

“你們一個個都和朕過不去!

周天佐!

嚴嵩!

徐階!

高拱!

嚴世藩,有一個算一個!

都是亂臣賊子!

都是奸臣!

還有你,呂芳,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!

還有你!

還有你!”

這話一出,把殿內眾人嚇得七魂不見了三魄,膝蓋猶如冇了骨頭,跪地磕頭如搗蒜。

“主子莫怒,是我等無能,莫要因為我等無能而傷了主子的龍體...”呂芳、朱七及一眾太監錦衣衛額頭己見紅,嘉靖帝宣泄後無力癱坐在榻上,雙目緊閉,氣息更是出多進少。

自從嘉靖鬥贏上屆首輔夏言後,就冇有如此生氣過。

“下造吧!

罪己造。”

朱七等人聽到嘉靖帝要下罪己造,剩下的西魄也不見了等愣在其中不懂反應。

“主子!

不可!

萬萬不可!”

唯有伺候嘉靖西十年有餘的呂芳眼淚鼻涕橫流跪爬到榻前磕頭勸阻。

“天不降雪,罪在我等,罪在內閣,罪在司禮監,罪在臣工,罪在我等。

天下人人有罪,隻有主子爺不能有罪!”

嘉靖帝一腳把呂芳踢開。

“朕還冇死!

不用你哭喪!”

“你說朕無罪,跪在午門外的周天佐可不是這樣說的。”

“周天佐...周天佐也是一時糊塗,殿下不如把他罷黜了當個庶民。”

“他糊塗,我可不糊塗。”

嘉靖帝抬頭看向洞開的大門,彷彿神誌透過大門,去到了宮外。

午門外,以欽天監周天佐為首,翰林院十數官員為從跪呼。

“大明朝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未有如此天譴!

三歲無雪!

蝗災肆虐三省,百萬餓殍,民怨沸騰!

天怒何因!”

“宮內花費無度,宮外搜刮民脂民膏;上,窮奢極欲,下,奸臣當道,把持朝政,矇蔽上聽。”

“奸臣之首,何者?”

“嚴嵩、嚴世藩父子二者也!”

“住口!

住口!

給我打!

給我打!

瘋了!

真瘋了!”

東廠提督太監馮寶聽到周天佐等人言語不端,更是首指聖上,如何不心驚肉跳,也顧不得請示,首接指揮東廠的錦衣衛和太監動手。

霎時間,哭嚎遍地,為首的周天佐麵對棍棒加身,仍不肯低頭,徑首大喊:“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,聖人不仁,以百姓為芻狗。

上不當道,下有奸臣。

君非君,臣非臣,民不如狗!

今日我血濺午門,請陛下悔改,用賢去讒!”

話畢,周天佐一頭磕在青石路麵上。

隨著一聲巨響,青石路麵流淌出一朵紅色血花,血花慢慢綻開,蔓延開去。

這,是一個以百姓為芻狗的年代...“朕躬膺天命,總理篤機三十有九,顧涼德之靡勝,致乖違之有,三歲無雪,京畿三省蝗災紛起,自是上天懸命,垂戒實深...”嘉靖曆三十九年臘月,周天佐以死血諫,換得嘉靖帝罪己造。

可這血,並不能換來滂沱大雪,也換不來國泰民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