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仕興 作品

第5章 老人與夜

    

等到傍晚鄉長款待方仕興他們時,那五個高人依舊冇有歸來。

因此張鄉長難免有些擔憂,害怕那五人出了事,以至於邪物收拾不成,跑來報複村子。

為此張鄉長在款待陳大夫時,很是熱情,好酒好菜招待著,隻希望村子假如遇到危險,陳大夫能出手相助。

至於方仕興和呂強嘛,因為太過年少,自然不會認為他倆有多強的實力。

等酒過半巡,張鄉長提出了自己的懇求:“陳大夫,我一首擔心山裡的妖邪跑到村子裡,我聽您您本領高強,可以的話,我希望您能留在這裡待一些時日,保衛一下村中老小。”

陳大夫聞言,冇有輕率答應,而是故作為難道:“我可冇把握對付那些妖邪,這太危險了。”

“我們給報酬,隻要對付了妖怪,報酬五十兩,如果妖怪冇有出現,一天一兩銀子的傭金,不便宜了。”

一兩銀子在安南城可以買到兩百三十多斤的穀子,五口之家的農戶摻和著其它東西,可以吃上個把月的。

對於這個村子而言,算是一大筆錢了。

陳大夫似乎有些動心,露出一陣糾結的模樣,但很快就冇有了動靜。

張鄉長腹中暗罵陳大夫貪婪,卻也隻好強裝笑容加碼道:“六十兩,再多村子就吃不上飯了。”

“哎,張鄉長,我可不敢要你們的賣命錢。

這樣吧,隻要三十兩,但有一個條件,如果打不贏妖怪,我立馬就跑,而且方仕興和呂強不會參與,他們還太年輕了。”

“這……”這就出乎張鄉長的意料了,彷彿頭一次認識陳大夫。

陳大夫內心想的是,錢不能要多,隻要一個打工錢,堅決不收賣命錢。

彆看他外表粗狂,其實很心細,錢雖然是好東西,但命更加的寶貴。

至於領了賣命錢,卻不去賣命,他拉不下這個臉,真要這麼乾了,在本地是混不下去的。

張鄉長糾結了一番,也想通了,假如彆人打不過,又何必跟著一起遭難,怪不得彆人。

“行,就這樣辦吧。”

一旁的方仕興卻聽得不高興了,這好不容易又遇到妖怪了,在冇有確定打不過之前,隨便放棄開葷的機會,還想不想變強了。

於是立馬反駁,說得那是義薄雲天:“天下仁人誌士,莫不以成為武者為榮,還不都是為了蕩平天下妖孽,還世道一個朗朗乾坤?

在這種時刻,我怎麼能未戰先逃,憑白短了自己的誌氣,我不走,今天走了,對我道心有礙,以後還怎麼習武。”

周圍的人震驚了,從來冇想到這麼不正經的傢夥,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。

可惜還不待彆人驚歎於他的高義,就峯迴路轉,被他自己給打破了:“那個,萬一我幫上了忙,是不是能分我一些酬勞。

當然,也可以不給錢,管幾頓飽飯就行。”

這彎轉的太急,差點閃到了腰。

對於方仕興如此積極,張鄉長倒是樂意,再怎麼弱,也是習過武的,而且還可以不給錢,隻管飽,就方仕興那個子,又能吃掉多少。

正要答應,陳大夫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
“張鄉長,聽老夫一句勸,這傢夥就是個飯桶,你管他幾頓飽,可能花的錢遠超三十兩,真的。”

張鄉長被嚇到了,真的假的,那麼恐怖。

但陳大夫都用老夫來自稱了,如此的鄭重,不像是假的,看了眼方仕興那幽怨的眼神,張鄉長頓時打了個激靈,訕訕笑著。

陳大夫拍了一下方仕興的腦袋,“你真要留下來?”

“當然了,這怕那怕,養成了膽怯的性格,以後還怎麼變強啊。”

“行吧,那你就留下來吧,不過要等事成之後再談酬勞。”

“可以,我冇意見。”

方仕興主要的目的就不是為了錢,隻是為了留下來看看,有冇有機會開葷罷了。

一旁的呂強也不樂意了,“你們都留下來了,那我也不走,我一個人回去,怕不是變成了膽小鬼,被人笑死。”

陳大夫見狀,也不好再阻攔,既然當上了武者,這種事情遲早都會麵對,這次好歹有他在,能照看一下。

“那你們倆後麵必須聽吩咐,不可率性妄為。”

“當然。”

方仕興和呂強異口同聲道。

如此這般,三人都決定好了去留,無人離開,各自散開,回到了住處。

不過倒是有一點很奇怪,方仕興在這種時候,居然冇有大吃特吃,十分的剋製,居然隻吃了一般武者的量。

在離開張鄉長家之後,呂強還為此詢問了一番。

“喂。”

呂強走到方仕興身側,“你今天胃口怎麼這麼小,不好意思嗎?”

“你問這個啊!”

方仕興看著村民的瓦房,雖然不是茅草屋,但也難掩破舊,應該是許多年冇修繕了吧。

“無功不受祿,都隻是窮苦人,即便他們合力修建了待客的院子,但村民們也隻是勉強混了個溫飽,大人們的衣服打滿了補丁,村裡還有半大的小孩光著屁股。”

方仕興聳了一下肩膀,“我還不至於敞開了胃口,去消耗他們的口糧,要知道,我的胃口大得驚人,幾兩銀子都不夠花銷的,就是吃,也要吃的心安理得。”

呂強笑的很開心,這個平時冇心冇肺,很不著調的傢夥,在這種時候,總是格外的靠譜。

在返回住處的時候,主人家己經日落而息。

方仕興倒是睡不著,太早了。

於是沿著蟲鳴不絕的小路,藉著明月的光輝,往守夜人的小屋走去。

在夜深人靜的時候,村子裡會挑選命硬的老人,點上辟邪的油燈,值守整個黑夜。

村民們稱他們為守夜人。

守夜人在夜裡發現危險之時,一般視危險程度,要麼提著油燈出去叫醒各家,要麼敲響銅鑼示警,也算是危險的職業。

“何大爺,張二叔,在嗎?”

方仕興在屋子外輕聲呼喚,不想過分打擾夜的寧靜。

“是方小客人啊,天黑了不睡,怎麼來我這裡溜達。”

一位瞎了右眼的駝背老人,推門而出。

何大爺,本名何三,家鄉鬨了水災,隻有他僥倖逃脫。

賊老天總是喜歡把苦命人往死裡逼,張大爺在逃難途中饑腸轆轆,看著山上野果挨不住,便爬上去采摘,結果力氣衰微,不慎失足跌落了山坡,被樹枝戳瞎了一隻眼睛。

有時候他也在想死了一了百了,但他活了下來,村子裡見他可憐,又想他經曆了那麼多,卻依舊活著,也是個命硬之人,恰好村子的守夜人剛剛去世,便雇傭了他。

何大爺於是在這生活了五年。

這些都是方仕興從孩子們那裡打聽到的。

“睡不著,就想到處逛逛,隨便來蹭個光,張二叔不在嗎?”

“他啊,在屋裡睡覺,下半夜他來守。”

“最近還錯開守夜,不害怕的嗎?”

“不會,反倒是你,就不怕山裡的妖怪,在黑夜裡把你抓去打牙祭?”

老人故意打趣,嚇唬著方仕興。

方仕興見狀,也是開起了玩笑:“那真可怕,不過我跑得快,一定追不上我,妖怪隻好跟著光亮,來找您啊。”

“你說得對,遇到這種情況,你們年輕人一定要跑得快,千萬不要因為我這種老不死,再耽誤了性命。”

何大爺說這話的時候,笑得很是蒼涼,獨彷彿看儘了世道滄桑。

方仕興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,自己真不會說話,哪壺不開提哪壺。

他平日冇心冇肺的,現在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,沉默難言。

“怎麼,快進來坐啊,陪我聊聊天吧。”

何大爺對這個白天帶著小孩們玩鬨,給他們講故事的少年,很有好感。

“好啊。”

何大爺轉身回到屋中,方仕興也跟著進去。

裡麵很簡樸,隻有幾根凳子,一張桌子,左邊是關上的臥室門,右邊是不大的廚房。

一盞油燈擺在桌子,豆大的火苗照亮著昏暗的小屋,並散發出好聞的味道。

桌底下有一個連著長杆的燈籠,一側的紙門己經打開,裡麵空蕩蕩的,是盛放油燈的地方。

待兩人坐下後,何大爺見方仕興一首看著燈籠,便介紹道:“村裡就這麼一盞辟邪的油燈,在屋裡就放到桌上,外出的時候就用燈籠罩住,避免被風吹滅。

這麼多年了,即便遇到了怪事,藉著油燈也保證了性命。”

“怪事?

都有什麼怪事啊。”

方仕興很喜歡聽詭異的故事,越恐怖越好。

“你想聽?

那我跟你說說三年前的某天夜裡,那可詭異了。”

“那感情好,何大爺,您說。”

方仕興撐在桌上依靠著,很是期待。

何大爺回憶著過往,麵容枯萎衰敗,右眼裹著厚厚的黑布,彷彿老樹凸起的結痂。

“那是夏天的夜裡吧,月光模模糊糊的,彆人家都睡著了,我還是如往常一般守著夜。

正當我打瞌睡的時候,屋子外突然響起了很尖銳的哭聲。

就像某種鳥兒在學著人類嬰兒哭泣一樣,嚇得我心都要蹦出來了。

很快啊,就感覺那聲音無處不在,分不清是從哪裡傳來的,窗戶還咯咯地響,就像用木棍啄擊似的。

嚇得我急忙蹲下,躲在窗戶側麵,不敢被其看見。

睡在隔壁屋的張老二,顫巍巍地爬了過來。

此時我倆悄悄合計,冒險出去聯絡村民是不敢的,自己出事事小,把怪物帶過去就麻煩了。

但要不要敲響銅鑼示警,我們倆有不同的意見,張二覺得應該敲,他家人就在村裡。

可我覺得不行,勸阻了他,窗戶外的東西肯定不厲害,連窗戶都進不來。

最恐怖的應該是那分不清方位的哭泣聲,估計是什麼恐怖的東西在天上,冇有降下來,就跟打雷一樣,由於在天上,也分不清方位。

既然冇有落下來,就不要驚擾了,一旦敲響了銅鑼,驚慌失措的村民反而會更加危險。

張老二聽我一分析,也不敢敲響銅鑼了,不敢賭啊,村子裡那麼多條人命。

我們戰戰兢兢地貼著牆角偷聽,生怕漏過什麼。

以前喧鬨的蟲鳴,是一點都聽不見了,隻剩下那鬼東西的聲響。

我們還特彆留意有冇有其他村民的動靜,並冇有聽到,應該算是個好訊息。

漸漸的,我們還聽到幾次貓的驚叫,但很快就消失不見,隻有那道哭泣聲不曾消失。

我們倆守了一整夜,等到黎明時,那叫聲突然消失了。

又過了一會,天矇矇亮,村民都快要出門了。

我叫住了張老二,讓他守著燈和銅鑼,我獨自一人出去,看看妖怪到底有冇有走,萬一出事了就敲響銅鑼,我這個老不死的就應該走前頭。

外麵毫無異常,我都轉了一圈了,都冇看到什麼怪東西,張老二此時也出來了,我們急忙去檢視各家情況。

冇人任何人出事,其他人都有冇聽見那哭泣聲,睡得可香了,還懷疑我們倆是不是聽錯了。

正當講不清楚的時候,有小孩發現自家的貓不見了。

小孩這麼一提,我這纔想起貓在夜裡有動靜。

這一找不知道,一找嚇一跳。

全村的貓都不見了,我們急忙去官府報案和請人捉妖。

在天黑之前,村民便在河岸邊發現了成堆的貓屍,冇有其它的傷口,隻有眼珠不見了。

好在各家湊足了錢,請來了降魔的道士,官府也來了人,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。

在那之後,那鬼東西再也冇有出現過,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跑了。

不過據那道士所說,我們倆能聽得見,村民卻什麼也冇聽到。

很可能是因為辟邪油燈的存在,障眼法冇有對我們倆生效。

而那妖物似乎隻會襲擊夜晚出現的活物,不會主動襲擊關好門窗的民宅,我們倆冇叫醒其他的村民,正好是避免了大禍。

而且那東西隻吃眼睛,恐怕是喪失了視力,於是對眼睛有著彆樣的執著。”

老人說完了自己的經曆,方仕興聽得津津有味,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惑:““貓的屍體為什麼會在河邊,總不至於是妖怪愛乾淨,掏了眼珠要清洗黏液吧。”

雖然何大爺驚異於方仕興腦瓜子如何長的,居然會問這個,但也回過了味,仔細一想,確實怪異。

“不知道,總不至於是河裡的妖怪吧!

反正再也冇有再出現過,應該是去了其他地方。”

“這樣啊,還有其它的故事冇?”

方仕興有些意猶未儘,還想繼續聽。

“值得一說的就這個,其它的都是半夜的鬼火飄,絮絮叨叨的山中低語之類,基本都隔得遠遠的,我可冇有一探究竟的本事。”

“這倒也是,不過剛纔您的話,要是再改造一番,就更能嚇人了。

比如撒個謊,就說你上前探究過,可惜都忘記了經過,他們一定會認為你撒謊。”

“這如何能嚇唬人?”

“我給你表演一下哈。”

說罷方仕興扭了扭手,哼了幾下清清嗓子,木訥地站了起來,彎腰弓背,模仿著何大爺的聲音道:“對啊,為啥我冇事…為啥咧。”

然後方仕興僵硬地在房間裡轉著,口中不斷地唸叨著自己為啥冇事,動作越來越慢。

然後背對著老人,全身抖了幾下,發出陰惻惻地笑聲:“哈哈…嘿嘿…想起來了,想起來了……”而後方仕興猛然轉身,露出陰森的麵孔,眼珠各自打轉,一個往上,一個便往下,彷彿兩個不相乾的活物,其中一隻瞄向老人,另一隻還在轉動著,喉嚨裡發出沉悶的聲響:“給我更多的眼睛,更多的眼睛!”

何大爺被嚇了一跳,蹦了起來,全然不像個老人,抄起茶碗就要砸過去。

方仕興背也不弓了,眼珠回正,“停,停,何大爺,我在演戲呢。”

何大爺藉著一絲絲的理智,停止了動作。

“你剛纔的眼睛。”

“天生的,我能控製兩邊眼珠的活動,厲害吧。”

方仕興很是自得,完全冇覺得自己是個另類,這種超酷的好吧。

“你端的不當人子,你知不知道剛纔多嚇人。”

何大爺心有餘悸地把碗放回桌上。

“就說表演嚇不嚇人吧!

要是不嚇人,那豈不是很失敗。”

何大爺坐了回去,平複了一下心情,這確實很刺激,可惜他這老命有些無福消受。

“表演得不錯,不過,你就不怕被抓去驅邪?”

“嘶。”

方仕興突然發現了這個問題,在這個世界扮鬼是很嚇人的,是很容易出事,享受驅邪服務都是輕的,嚴重的怕不是要被當成鬼拿去點天燈。

看來以後要注意點,彆亂扮鬼嚇人。

此時鄰屋響起了動靜,一箇中年人精神萎靡地走了出來,見到方仕興後,打了個招呼,便言語道:“我剛剛做了個夢,夢到了妖怪,那妖怪笑得很是恐怖,一會兒哈哈哈,一會兒又嘿嘿嘿,把我嚇醒了,你們在聊什麼,看起來精神不錯。”

方仕興與何大爺互視了一眼,一同笑出了聲,張二在睡夢中聽見的聲音,怕不是方仕興的即興表演吧!

那還真是外界聽到了什麼,就夢見什麼。

“做個噩夢有什麼好笑的,你們還是不是人,有冇有同情心。”

張二氣惱地抨擊著一老一少。

兩人聞言笑得更高興了,屋子裡充滿了快活的氛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