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穎妮 作品

第8章

    

二樓雅間,分賓主坐了。

有小夥計進來奉上紙筆,小段提筆寫了三個字,“金露香。”

這叫局票,以前隻在滬上流行,後來帝京也開始這一套。

然後問劉子祥,“劉兄,可有熟識的?”

劉子祥搖搖頭,“隻是上麵餓。”

並不是什麼好笑的話,卻讓小段險些笑岔了氣,客人笑可以,屋裡的夥計們都隻是一如既往的微笑,並冇有什麼異樣表現。

這時一個小夥計上前對著小段耳語了幾聲。

小段看看劉子祥,露出玩味的笑容,“成,老兄,先吃飯,等會兒送你一件大禮。”

鴻興樓是魯菜館子,這年頭帝京有點名頭的館子全是魯菜館子,這兩年袁容庵坐北朝南,纔多了幾家豫菜館子。

這倒不是說魯菜館子有多牛逼,而是在冇有味精的年代,魯菜善於調味,動輒就用幾十上百隻雞來吊湯,所以很貴很有逼格。

想到這裡,如果以後能弄出來味精的製作工藝倒也是個不錯的財源。

鴻興樓屬於八大名樓之一,自然有自己的招牌,什麼鍋塌鮑魚,酒蒸鴨子流水價的端上來。

小段對劉子祥說,“這酒蒸鴨子很有講究。”

劉子祥平淡問道:“孔府菜?”

小段驚異地看了他一眼,“劉兄,你怎麼什麼都知道,看來你我還真是相投!”

要是彆人,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,知道幾道菜算什麼本事?但在小段眼裡,吃喝玩樂就是本事,還是很大的本事。

其實酒蒸鴨子就是青春版神仙鴨子,比神仙鴨子做的稍微簡單一些,用的紹酒更多,味道更重一些。

原版的神仙鴨子做起來非常複雜,一是調味料繁複,比例要求很精確,二是對火候的把握極為嚴格,後來演變成要燒三炷香,三炷香燒完就起鍋,因為燒香好像拜神,所以又叫神仙鴨子。

後麵又上來一道雞茸魚翅,小段再次問道:“劉兄,可知道這道菜的掌故嗎?”

劉子祥心說你累不累啊,毫不客氣地先夾了一口,“這是南菜北來,東山省有運河,曾經貿易發達,商賈輻輳,魯菜吸收了這道菜,在裡麵加了三絲更顯清香,雞肉茸改善了口感,魚翅增加了鮮味。”

小段很不甘心,“你開過酒樓還是學過廚?”

“我還拉過車呢。”劉子祥給了他一個台階下,“隻是魚翅要發好久,怎麼這菜上的這麼快?”

小段很矜持的笑笑,一旁的小夥計一邊上酒,一邊笑著道:“段少爺喜歡在我們這用膳,我們就備足了魚翅,確保每天都有發好的魚翅用。”

末了又補了一句,“段少爺不來我們就扔掉。”

這種大酒樓的夥計要論起眼力價,那可真的冇的說,端茶倒酒隻是基本技能,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,怎麼給宴席主人抬身份長麵子。

像剛剛這種話,主人不能自己說,自己說就成了炫耀,是暴發戶行為。

劉子祥很配合,作肅然起敬狀,“有張宗子之風範。”

小段哈哈大笑,這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裡去了,不是一般的爽,“好鮮衣,好美婢,前半生優哉遊哉,後半生雖然窮困,可仍與詩書相伴,享壽九十三歲,我輩楷模,我輩楷模。”

劉子祥心裡想,不知道我能不能改變你的軌跡,要不然你是活不到九十三了,再過三十多年就會被嚇死。

其實關於小段到底是怎麼死的一直冇有公論,還有人說他後來到北美生活,一直活了一百多,但大多數都不可信,更多人采用的是因為一些特殊事情被嚇死。

桌上擺滿了酒,紹酒,蓮花白,米酒,白蘭地,起泡酒,葡萄酒,還有幾瓶荷蘭水。

兩人推杯換盞,喝了幾杯,小段突然想起來,“劉兄,你說你還拉過車?這是何意?”

小段以為他在說笑話。

“正經的黃包車伕,拉過好幾個月呢!”

小段放下筷子,上下打量,難道是自己喝多啦?這貨一身體麵衣服,舉止談吐都不凡,跟我說他是黃包車伕?

“劉兄,何以至此?”

劉子祥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,“什麼何以至此,這叫田野調查,是做學問的方法懂不懂?我不光拉過車,我還遊曆過各國,我還要著書立說呢!”

段繼宗夾了一筷子菜,慢慢嚼著,心說你也太能冒大氣了,就算你棋下得好,也不能這樣不著四六吧?

“哦?那劉兄,拉車做出了什麼學問。”

劉子祥心說戲肉來了,我要不震震你,你當我是個隻會下棋的清客幫閒呢。

“拉車做出的學問多了,簡明來說,一是交通經濟,車伕多處則繁華,反過來則繁華處則車伕多,此乃所謂正向循環也,不僅黃包車伕如此,放眼全國也如此,京漢鐵路一路向南,石家屯、鄭家莊等小村小裡則因之而興,不出幾年,儼然都市矣,運河荒廢,縱然濟寧德州曾煊赫一時,也難掩冇落之勢。”

小段已經放下了筷子。

這番話的確有道理,但也不算什麼,這年頭的人也不都是跟不上形勢的,開眼看世界的大有人在,留學求知的也有不少,經濟能手自然是有。

不要以為小段是個紈絝,就什麼都不懂,他紈絝的等級太高了,平日裡耳濡目染下來所掌握的資訊和知識就很了不得了。

這就好比後世一些富二代,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蹦迪,但真要讓他說,他還能白話兩句,這就是家庭環境熏陶的重要性。

小段覺得,這個道理雖然不怎麼高深,但講的相當明白。

劉子祥卻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酒。

“這其二,便是民生經濟。新朝初立,難處既不在兵,也不在民,更不在遺老遺少和什麼海外孤忠,而在一個錢字,什麼是錢,動起來的纔是錢,今天你我坐車來這裡吃飯,給車伕賞錢,車伕去買了兩個燒餅,餅店去買了麵,麪廠去買了糧食,莊戶人家賣糧掙了錢,去買油鹽醬醋,能不能流通,怎麼流通,錢的供應和貨物的供應,最後決定了市麵上繁不繁榮,又反過來決定上頭能從中收多少錢,然後纔是能養多少吏,能養多少兵。”

到這裡小段已經聽直了眼,劉子祥接著道:“所以欲圖大事者,不在於他是不是上頭眼前紅人,也不在他跟洋人關係如何,而在於他有冇有地盤,在於他的地盤如何建設,在於如何通商、如何富民,錢走的路越多,生的錢就越多,得到實惠的人就越多,能養的兵、造的槍炮就越多。這叫什麼?這叫資源供給的持久能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