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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北檸 作品

第1章 父子相食在線免費閱讀

    

天兗朝,昭仁十六年,深秋十月。

卯時時分,天色將明未明,宣德門前的朱雀大街上,已是一派繁忙景象,沿街的店鋪支起了扇窗,肉包子的香氣在深秋颯爽的空氣中蒸騰,攤販叫賣的聲音不絕於耳。

今日恰逢三六九朝會,而這朱雀大街,正是各部院郎官、三公九卿上朝的必經之地,被稱為天街,故而每逢朝會,便熱鬨非凡。

在這天子腳下的富貴繁華之都,在深秋的瑟瑟涼意中,有一行五人,穿過熹微的晨光,步伐緩慢地向著宣德門前的青磚甬道走去。

宣德門後,便是高聳巍峨、氣勢恢宏的紅色宮牆。

這五人都穿著分辨不出顏色和質地的破衣爛衫,蓬頭垢麵,衣衫襤褸,與這不知饑寒為何物的燕京城格格不入。

為首的是一位老者,身板瘦得像一根枯樹枝,怕是一陣風都能將他吹折,其餘四個不過是總角之齡的幼童,但同樣麵黃肌瘦,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默。

他們在青磚甬道前站定,背對著巍峨的宮牆,直直地跪了下去,正對著那些頭頂烏紗、手執笏板、掌天下民生經濟的國之棟梁。

他們堵在了官員上朝的必經之路上。

一時間,整條街上的攤販都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午門前,興奮摻雜著不安,在氤氳的霧氣中發酵。

“老伯,你們這是從哪來啊?”有攤販忍不住問道。

“山南東道,荊州江陵郡。”

“江陵啊,”攤販憐憫地抿了抿嘴角,同情道,“江陵今年大旱呦,顆粒無收。”

“餓死不少人呢,”旁邊餛飩攤子的老闆接話道,“聽說單賑災銀就撥了八百萬兩,還從江南兩道的糧倉調了救濟糧。”

“是啊是啊,當今聖上賢明,愛民如子,看不得老百姓吃苦受罪。”

越來越多的攤販加入了這場對話,歌功頌德,感念聖恩。

跪在那的老者額頭爆起青筋,他攥緊了拳頭,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。

“冇有賑災銀。”他突然開口道。

“什麼?”

“我說,冇有賑災銀,也冇有救濟糧,”老者抬起頭,佈滿紅血絲的眼中迸出憤懣的光,“一分一厘,連一個穀殼都冇有,江陵府,已是餓殍遍地、哀鴻遍野。”

朱雀大街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,攤販們麵麵相覷,一張張臉青白交加,恨不得立時逃離這個是非之地。

這話說出來,可是要掉腦袋的。

“都聚在這兒乾什麼?”一隊負責巡城維護治安的軍吏執刀走了過來,銳利的目光逡視眾人,惡聲惡氣道,“身上皮鬆了想挨板子嗎?也不怕衝撞了貴人,都散了。”

攤販作鳥獸狀一鬨而散,隻剩下那五個千裡跋涉而來的難民,仍跪在青磚甬道前,一動不動。

“怎麼,聽不懂人話嗎?還不給老子滾!”為首的軍吏一臉橫肉,凶悍的目光停在老者臉上,語氣不善。

老者不動,那四個孩子也不動,他們跪在那,腳下生出根,根係綿延千裡,直抵千裡之外的江陵府。

他們的親人死在了那,再冇有什麼能動搖他們的意誌。

“嗬,我看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。”

軍吏動了怒,他解下腰間的佩刀,反手重重砍在老者挺拔而單薄的脊背上,儘管隔著厚重的刀鞘,儘管軍吏不過用了四分力氣,但老者仍然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
額頭砸到青石磚地上,鮮血淋漓。

“先生!”

四個孩子焦急地圍過去,趕忙將人扶起來,話語間已帶著顫巍巍的哭腔。

“無妨。”

他用臟汙的袖子擦了擦被鮮血糊住的眼睛,勉強撐著不住搖晃的身子,跪回了原地,額間的鮮血落到地上,濺出一小朵血色紅梅。

孩子們學著他的樣子回到原處跪好,大顆大顆的眼淚溢位眼眶,他們咬緊牙關,不肯讓自己哭出聲。

軍吏怒火更盛,幾個窮鄉僻壤來的叫花子罷了,竟也敢將他的話置若罔聞,看他不好好教訓教訓他們。

他高高揚起佩刀,對準了一個小孩子的脖頸,重重劈下。

那樣小的孩子,那樣瘦弱貧瘠的身軀,也不知能不能挺過這一下,周圍的攤販不忍地彆過了眼。

冇辦法,民不與官鬥,即便隻是一個低階軍吏,也能讓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吃不了兜著走。

恰在此時,破空聲起,一根長長的鞭子刺破長空,纏住了軍吏的手腕,執鞭之人腕間發力,將那恃強淩弱的軍吏重重甩到了一旁。

“當街逞凶,誰給你的膽子?”

與這句話同時響起的,是駿馬的嘶鳴,一匹紅鬃烈馬穿街而過,騎馬之人單手執韁,勒住馬頭,穩穩地停在了眾人麵前。

他翻身下馬,一片緋色的朝服衣角出現在為首的老者眼前。

那名被鞭子甩出去的軍吏,忙不迭爬起身,踉踉蹌蹌地跑回來,不顧身上的劇痛,呲牙咧嘴地跪地磕頭。

“大人饒命,大人饒命……”

軍隸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,少頃,烏青的額頭便滲出了血絲,先前還耀武揚威、不知朝廷綱紀法度為何物,現下,卻連半句分辨都不敢說。

老者有些錯愕地抬頭看向來人,不知對方究竟是何來曆,竟能讓這名軍隸畏懼如斯。

來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,劍眉星目,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身側,將冷硬的麵部輪廓勾勒地更為分明,一身繡有魚翔淺底、鷹擊長空圖案的緋色官服沖淡了他身上的殺伐之氣,腰間配有不合身份的紫金魚袋。

看袍服顏色,來人應隻為五品,但紫金魚袋非三品以上不可佩戴,如此不合身份的配飾,老者隻能想到一人:大理寺少卿賀停雲,授五品銜。

雖隻為五品,但賀停雲乃靖安侯幼子,出身顯赫,且能力卓絕,備受今上賞識,是一眾勳爵子弟之中,最為出類拔萃之輩。

想到這,他跪正身子,形容端肅,沉聲道:“草民陸聞道,荊州江陵郡人士,攜學生拜見大理寺少卿。”

“既是江陵人士,為何千裡迢迢進京?”

“為江陵二十二萬父老而來,”陸聞道從胸前掏出一塊荊布,雙手顫抖著奉到賀停雲麵前,“大人,救救江陵吧!”

賀停雲展開那方浸滿了血汙的荊布,發現其上是一首詩,他略略掃了一眼,便被其上的內容震驚地說不出話。

“夫婦年饑同餓死,不如妾向菜人市。

得錢三千資夫婦,一臠可以行一裡。

芙蓉肌理烹生香,乳作餛飩人爭嘗。

兩肱先斷掛屠店,徐割股腴持作湯。

不令命絕要鮮肉,片片看入饑人腹。”

攥著荊布的手不由收緊,手背暴起青筋,他艱難地平複著心緒,問道:“此詩為何人所做?”

“為何人所做根本不重要!”陸聞道膝行兩步,緊緊拽住賀停雲朝服的衣角,兩行清淚溢位眼眶。

“重要的是,這便是江陵府的現狀,人肉之價,賤於豬狗,家家餓死之人,於市集上不過十五文一人,父子相食者,不計其數,江陵,已是人間煉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