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    

樂聲琳琅,輕歌曼舞。

蘇檀身著一襲煙紫撒花曳地輕紗裙,肩若削成,腰若約素。

折腰舞於高台之上,流風迴雪,百媚千嬌。

少女一回頭,眉如遠黛,雙瞳剪水,覆麵的輕紗緩緩滑落。

花樓內眾人同時屏氣凝神,倒吸一口涼氣。

方纔還驚呼五百金價高的精瘦男子喃喃自語:“莫說五百金,若能得此美人臥榻一夜,便是舍我全部身家亦是甘之如飴!”

隻此驚鴻一瞥,便饞得台下的男子們眼神發直,心神渙散。

從皮到骨酥成細細碎碎的渣。

驚歎過後便是洶湧上頭的征服欲和佔有慾,揮著手裡的銀票隻為搏美人一笑。

蘇檀端然立於花台之上。

目之所及,皆是貪婪的**和目光。

黏膩的、**的、恨不能將她吞吃入腹的灼熱。

饒是做過無數次心理建設,蘇檀仍想吐。

眼下隻得死死掐著掌心,強撐最後一絲尊嚴。

高台另一側的白衣琴師與她視線相觸,隻一瞬,兩人心照不宣地移開。

幔簾雅座內,程樾喃喃:“這花魁娘子怎麼生得如此絕豔……”

並不摻雜**,隻是對美的由衷讚歎。

齊清珩諱莫如深地笑笑,側頭看向沈修妄。

沈都督唇邊輕佻地弧度微微放大,不疾不徐抬手斟酒。

月媽媽滿臉喜氣地走上花台,揮著香粉帕子,開始恭維恩客抬價兒。

為亮相首夜豔驚四座,初夜能砸下重價,八年來,蘇檀一直以輕紗覆麵。

今夜所獲種種,皆為錢色二字。

底下叫價紛紛,聲浪此起彼伏。

“一千金!”

“一千五百金!”

“兩千金!”

……

“哎喲,還有更高價嗎?”

月媽媽樂得花枝亂顫,臉上敷的脂粉簌簌往下落。

蘇檀心裡森然,麵上神色依舊。

強忍噁心,她將盈盈目光投向身穿石青長袍的林公子。

色心上頭卻呆蠢如豬的林勝,是蘇檀今夜計劃逃脫的關鍵人物。

按流芳樓慣例,競下花魁初夜的恩客可攜她同乘晏河畫舫,**一度。

這也是八年來唯一能出樓的機會。

果然,美人垂眸。

林勝士氣大振,大腹便便,搖著摺扇揚聲喊:“三千金!”

“三……三千金。”

如沸水投進蟻窩,競價的男子們又驚又恨。

“四千金!”又一聲豪邁的加價。

蘇檀目光投向那人,袖中指尖掐進掌心。

楊丞相的庶子,楊謙。

生的獐頭鼠目,折磨人的醃臢手段讓流芳樓中的姑娘們聽而生畏。

次次不見血不罷休。

又是官家的人,從他手裡逃脫的機率不大。

她蹙了蹙眉,好不可憐再次看向林勝。

美人泫然欲泣,簡直痛煞滿腔憐愛之心,林勝咬牙加碼。

“五千金!”

月媽媽撫掌大笑,連聲哎呦,“五千金!林公子出價五千金,諸位可還有更高的?”

這話更多是對楊謙說的。

雖是庶子,但楊丞相對他向來縱容,銀錢方麵亦是。

可高於五千金,著實紮眼。

楊謙眼珠子轉了轉,盯著花台上即將到嘴的美人,惱火至極。

怒罵一聲,抽出腰間的倒刺鞭重重砸下。

“啪”,榆木桌麵登時裂開。

旁邊的人縮著頭,嚇得往後撤。

林勝隻覺再爭下去,那鞭子就落到他頭上,悻悻地收起摺扇。

楊謙恨恨地瞪著林勝,片刻後咬牙切齒:“五千八百金!”

底下已經不敢再有競價的聲音冒出來。

五千八百金,已是高於曆屆花魁初夜的兩倍價。

縱使再財大氣粗,也不可能有人出更高的。

何況士農工商,商為末,實在冇必要和相爺的庶子一爭高下。

蘇檀身形微晃,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天靈蓋。

讓她落進楊謙那種人的手裡,逃不掉還不如一死了之。

死。

想到這個字,心頭大慟。

她咬牙堅持至今日,可不是為了死。

求生欲使然,她隻得將目光再次投向林勝,對方卻羞地低下頭。

反觀楊謙,昂首挺胸,細長的眯縫眼肆意上下打量蘇檀。

恨不得立刻將她拖進畫舫,剝得一乾二淨,掐著酥胸細腰,儘情壓在身下淩虐。

蘇檀被他盯得難受,有如毒蛇纏身。

“月媽媽,五千八百金。”楊謙昂起下巴,示意小廝奉上一遝厚厚的銀票。

月媽媽接過銀票,點得手指翻飛,眉飛色舞。

楊謙摸著下巴,直奔花台,腰間懸著油光水滑的鞭子,尾部倒刺尖利。

抽向凝脂雪膚時,必是一番好顏色。

他賤嗖嗖的淫笑,涎臉餳眼:“媚蕪姑娘今夜可是本公子的人了。”

說罷,雙臂張開就要當場上下其手。

蘇檀嫌惡地皺眉,往後撤開半步。

楊謙撲個空,隻一縷軟袖紗從指尖擦過。

香軟滋味叫人津液橫生,血脈僨張。

蘇檀身後便是花台雕欄,退無可退,後腰抵著冷硬的木質欄杆,隱隱生出一分絕望。

大庭廣眾便是如此,若跟他上了畫舫,必得艱難周旋才能脫身。

白衣琴師按住琴頭,緊繃的麵龐慍**將噴薄。

蘇檀眸色暗了暗,示意他勿輕舉妄動。

楊謙陰測測地強勢靠近,目的**明確:“美人兒,彆害怕,爺會好好疼你的……”

蘇檀避無可避,眼看著臟手就要摸上來。

“咻——”

一隻酒杯驀地自遠處飛來,“砰”的一聲,準確砸上楊謙的膝蓋,**立時吃痛跪倒。

伸出的那隻臟手堪堪躲開,蘇檀隻聽到耳邊一聲清脆的瓷片碎裂聲。

而後,男子清泠慵懶的語調傳來。

“哪來的癩蛤蟆,聒噪。”

滿樓的人循聲望去。

最裡頭的雅座幔簾緩緩拉開。

紫袍年輕男子高居主位,豐標不凡,疏宕不拘。

右手撐著額角,冇骨頭似的歪在椅上。

左手有一下冇一下,“嗒嗒嗒”的盤著一串赤紅圓潤的珊瑚珠。

有人低聲驚呼:“是沈都督!”

沈修妄懶懶撩起眼皮,瀲瀲目光投向花台之上。

蘇檀微怔,眸光一滯。

兩人四目相對。

隻一瞬,沈修妄便清淺地挪開視線。

楊謙摔了個狗吃屎,恨恨站起身,怒氣沖沖:“沈修妄,你……你方纔罵我是癩蛤蟆?酒杯是你……”

話還冇說完,楊謙就被他駭人的目光壓迫地生生嚥下剩餘的字。

父親一而再再而三囑咐他。

沈修妄早已不是八年前的紈絝小侯爺,如今虎崽長成猛虎,是比當年更狠的角色。

沈修妄不屑地輕笑一聲:“不錯,還有點自知之明。”

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。

程樾和齊清珩無奈相視一笑。

得,這位爺的嘴,今夜又不能消停了。

沈修妄微微坐直身子,再添一刀:“五千八百金,楊老兒得剝你一層皮罷。”

當朝宰輔在他口中也不過是個老頭,何等狂妄。

然,方纔還囂張跋扈的楊謙被他懟得無話可說。

隻恨恨地咬碎滿口牙,不敢搭話。

最後滿腔怒氣改為扭頭瞪著月媽媽:“老鴇,五千八百金數完冇?爺要帶……”

卻聽得那廂忽地悠悠開口:“一萬金。”

楊謙目眥欲裂:“你!”

罵了他,打了他,還要搶他的人!

一!萬!金!

月媽媽頭暈目眩,攥著銀票的手登時一鬆,塞還給楊謙。

兩人一塞一接冇拿穩,銀票雪花片子似的簌簌往下落。

“死老鴇!”楊謙氣急敗壞。

見錢眼開的月媽媽訕訕地道了句抱歉,價高者得。

更何況位極人臣的沈都督和草包庶子,孰輕孰重她還是掂量的出的。

說罷,兩腿立時如車轍,“嗖嗖嗖”直往財神爺那邊躥。

“一萬金呐,沈都督,媚蕪今兒就是您的人!”

底下看客議論紛紛,流芳樓的姑娘們妒得眼紅牙酸。

沈修妄是何人。

便是不砸銀子,隻消勾勾手指頭,想爬上他床榻的姑娘,多如過江之鯽。

眾多豔羨目光中,唯一位身穿杏黃紗裙,麵容溫婉的姑娘憂心忡忡。

蘇檀心頭震動,袖中柔夷攥緊雕欄,她抬眸看向那矜傲無雙的男子。

冇有喜,全然憂。

色厲內荏的楊謙她尚且冇把握搞定。

這位喜怒不形於色,看不透摸不準的沈都督,更是可怖。

今日至多算是他們第二次見麵,何故就豪擲萬金。

鐘情於她?

想要她的身子?

並不儘然。

沈修妄揚手示意隨行侍衛給銀票。

一抬眸,花台上的美人遙遙相望。

水眸含笑,笑意卻不達眼底,更像是警惕和畏懼。

不過掩飾尚可,旁人瞧不出破綻。

嗬,有點意思。

他甩了甩那串赤色珊瑚珠握於掌心,細細摩挲。

月媽媽捧著銀票,樂得眉開眼笑,點頭哈腰道:“沈都督,媚蕪姑娘這就陪您入畫舫,包您滿意。”

沈修妄仍然坐著,嗯了一聲,睥睨蘇檀一眼。

有些人骨子裡便是如此,氣勢迫人。

哪怕此刻蘇檀立在花台高處,卻好似低他數丈。

月媽媽焦聲催促:“媚蕪,還不快過來拜見都督。”

蘇檀抿了抿唇,艱難邁步向他走去。

今夜,她還能逃得掉麼?